我们都是一无是处的人
“我们都是一无是处的人。”
沈遇跟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可他身上一袭深蓝色古装长袍和头顶的银色冠带让我一瞬间有点晃神：“喝多了吧你。”
我边打趣他，边累得呼哧带喘地清理会场地上的若干瓜子壳。
他叹了口气，接过我手里的扫把：“当我没说。”
几千块的服装就被他大喇喇地踩进了灰堆，我气得给了他一脚，他这才不情愿地脱下了外袍。
我业余赚外快，在各大漫展后台忙忙碌碌。
十场里九场都能碰见沈遇，散伙饭吃多了，我们就越来越熟。
这次的活动本来是一个大牌的主场，结果对方临时把主办方放了鸽子，我二话没说便喊沈遇来救火，毕竟报酬丰厚，还能趁机蹭他一顿饭。
“扣你一部分啊，毕竟是替补来的。”商场经理明目张胆地改了心意，给出去的钱半道又抽走一小叠。
沈遇也没说什么，皱着眉头接了下来，我却有些不舒服：“活动已经达到了预期效果，宣传反响也很好，就应该给人家全款吧。”
对方却假装没听见，扭头就往人堆里扎，我刚要冲上去，袖子一沉，却被沈遇拉住了：“算了，我也不为了钱，想吃什么？”
我领着他七拐八拐走进一家面馆：“这里的馄饨很好吃，骨汤煮的。”
他苦笑：“你不是为了给我省钱才来这里的吧。”
“没有，是真的想吃了。”
这里是我和前男友吃过无数遍夜宵的地方，分手后整个人就莫名忙碌起来，今天在后台整理道具时，看演员们订外卖，突然就想起了这里的馄饨汤。
热腾腾的两个大碗端上来后，我洒了一把香菜，然后把一碗馄饨用筷子拆成了片汤，沈遇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吃法。”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小养成的坏习惯，就喜欢喝面片儿汤。”
大多时候我还会把肉馅一颗一颗都夹给男友，此时对面坐着沈遇，我反倒有些想念他了。
他吃东西时很斯文，细嚼慢咽的：“你下午有事吗？”
“暂时没事儿。”
“那出去走走吧。”
我小口小口饮着瓷杯里的茶水，点点头。
“我们本来都要结婚了，后来她说我们俩现在的情况在一起后没办法过得好，就离开了。”
沈遇聊起了他从大学谈到前不久的女友，我其实有些同情那个女孩子：“女孩嘛，我们虽然不奢望嫁给钻石王老五，但至少也得是个潜力股。”
他点点头，表情有些纠结，到底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了。
我跟前任分手的理由也大同小异，他在证券公司里一个普通职位干了三年，我们真正开始谈婚论嫁时，才发现在这座城市落下脚来组建家庭有多困难。
“我不想每晚在廉价床垫上睡着后，像坠落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噩梦里。”
我沿着灰色地砖一块一块地走，沈遇听完我的话后偏头问我：“那爱情呢？”
我真没想过接下来的感情要去往何方，会不会再遇到一个体贴的爱人，还会不会有为一个人心脏骤然加速的时候。
“来不及想了，哪有那么多精力呢。”
我们在小广场的大理石栏杆处停下脚步，人造湖早已被抽干，露出光秃秃的几个喷头，还记得夏天走过这里时，我跟男友被喷到半空又坠落下来的泉水击中，两人淋得落汤鸡一样相视大笑。
沈遇靠在栏杆上：“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世界上的大部分失落，都是因为我们自己没能成为更好的人，却奢求着别人能成为更好的别人。”
我走进楼道时，门口放着一个大快递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进客厅，拆开后我愣怔了几秒，突然一股疲惫从身体深处冲了出来，是前任送的暖风机。
家里原来用的那个坏了，每天只能工作三四个小时，我太忙碌总忘记买新的。
我陷在地上的豆袋里呆滞着，突然有些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赚钱吗，再忙忙碌碌接无数个活动，在单位里努力加班等待升职。
做更好的自己，怎么能是件容易的事呢，在生活里浮沉过几番的人已经很难再沉下心来重新学习考试，而现有的工作和能力几乎又已经定型，还来不及做成什么事，年龄已经在一岁一岁地增加了。
“你会越来越明白，我们都是一无是处的人，总觉得钱不够花，生活不够如意，自己不够更好，但伴侣能给你的，就是当你否定自己的时候，能想起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爱着我，我并非一无是处。”
沈遇在临别时这样跟我说。
跟男友复合后，我又隔几个月在漫展后台碰见了沈遇，他裹着羽绒服跑来跟我打招呼，看到我无名指上的戒指后大呼恭喜。
“你还在跑活动吗？”
“没有啦，那天看见宣传照，给你捧捧场。”
我终于回归到正常的轨道，慢慢减少熬夜的次数，活动兼职也推了不少，跟男友报了一周一次的考级班，准备明年如果都考过了的话就结婚。
沈遇跟同行的姑娘似乎有某种火花，我凑前去八卦：“你觉得他一无是处吗？”
女孩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还是摇摇头：“当然没有啊，他很诚实善良，而且还那么高啊……”
台上的沈遇有心灵感应似的朝我们笑了一下。
烟罗书里写，我一直渴望有这样的一个人，能在岁月经年里拉住我不放，不许我堕落沉沦，不许我随波逐流，不许我就此沉睡。
我想闷着头前行的日子就到此为止吧，不稀里糊涂地活，也不毫无意义地赚钱，我们渴望的人就在身旁，于是再普通的生活都有了些许含义，再平凡的你我也有了宇宙万物无法代替的价值。
文：江不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