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呢

2019-03-24 | 阅读 | 阅读 1,555

1.

2012年冬,纽约也下雪,比今年上海的大多了,厚厚地积在路边,我一边心疼脚上的UGG靴子,一边咬牙切齿地走在路上。

那时候我大二,去纽约找实习但不是很顺利,幸好在纽约工作的学姐Vivian收留我。

我就心灰意冷地寄宿在她家,也看不进去书,没心思准备面试,能约到人喝咖啡就去,大部分时间宅在家看韩剧。

Vivian已经在华尔街投行工作了半年,在美银美林做初级分析师。

她在公司旁租了间公寓,离1 Bryant Park走路也就十来分钟,不过大部分时候她下班已经夜里一两点,都是打车回家,我也早就睡成了狗。

偶尔她能10点多就下班,我们俩就跑去她家楼顶的天台去喝酒。

她的公寓虽然不大,但是楼顶有个特别棒的天台,四处摆了长椅,天台正对着帝国大厦,有金发碧眼的恋人在天台约会,在帝国大厦的夜色里亲吻。要论浪漫和情调,我还是有点羡慕外国人的。

我们俩就坐在长椅上,开一瓶红酒,她喝得多我喝得少。

做投行的人好像都有喝酒的习惯。

“你看帝国大厦的灯光,金的蓝的绿的,要是没有人欣赏,它和一片黑暗有什么区别?”学姐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让我回答她,所以我只好问回去,“如果我们没有来到天台,而是去旁边的Bryant Park 散步,我们怎么知道帝国大厦还有这样的一面?”

“是啊,我不是一个懂艺术的人,却把我所有对美的欣赏和追求放在了金融模型里,放在了PPT材料里。

我要是有第三只眼睛,也许才可以空出来,心平气和地看看帝国大厦在夜晚的轮廓,或者和恋人在这里来一个漫长的拥吻。”

这让我想起了她的前男友Michael。他以前在纽约大学读金融,他们大三在香港做暑期实习的时候认识的。

“好像上次纽约大学校庆,帝国大厦整栋楼都亮起了紫色的灯光,特别好看。”

这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学姐脸一沉,她不说话了。

我觉得学姐心里肯定千万只草泥马飞起。我暗自骂自己,讲什么不好,干嘛要提纽约大学。

我也不敢说话了。然后我们俩就看着帝国大厦,肩并肩坐着,沉默着。

然后她说,“儿女情长,对华尔街的人来说,多么微不足道。

这里白天有大公司的上市敲钟,晚上有夜店有酒。

这里不缺孤单的人,不缺迷失的人,因为那不重要。”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越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快乐”二字的重量越是一字千金。

2.

我只见过Michael两次。第一次是和Vivian吃饭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来。

我们在Ktown吃韩国烤肉,他基本没怎么吃,就一直放肉、烤肉、夹肉、叫服务员换烤架。

我说,Michael你别光顾着夹给我们呀,你自己也吃啊。

他就乐呵呵地说,你们多吃你们多吃。然后对着Vivian嘿嘿地笑。

Vivian冲我眨了眨眼,“平时见不到他,这次给他个机会!”

我们学校在巴尔的摩,Michael在纽约读书,所以他们在一起之后,就互相轮流去各自的城市见面。

巴尔的摩到纽约的大巴要四个小时。

有个周五的下午我在去上课的路上,撞上急匆匆拖着行李箱往外跑的Vivian。

“我去纽约看Michael,晚上的车票卖完了,我下午走,等会儿的课就不去了。”

老美教授倒不管出勤这些事儿,反正你不来上课,课堂发言的分数直接扣分。

我那时候刚读大一,我觉得Vivian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还发誓我以后坚决不像她这样。

事实证明,爱情里的女人大多智商为零,理智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第二次见到Michael是在Vivian过生日的时候。

他提前一个月在Facebook上创建了一个私密的群,都是Vivian的朋友,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那会儿他们已经大四了,又是期中考试,大家都很紧张地在复习。

Michael倒是乐此不彼,找人、订食物、订蛋糕,有事没事就看他在Facebook群组里面发帖,“离Vivian的生日还有xx天!”

一般我们只有倒数还有多少天放寒假的时候,才像他这么兴奋。

他还让每个人给Vivian录制了生日祝福,让我们把和Vivian的合照发给他,他再把这些制作成视频,准备一起播给她看。

盼望着盼望着,Vivian的生日终于到了。

我们所有人躲在自习室的桌子下面,关上灯,就等着Vivian一进来,我们就突然从桌子下面蹦出来,冲她大喊“生日快乐”,然后播视频给她看。

时间到了。自习室里黑灯瞎火,一片安静。我们屏住呼吸,等着主角开门。

可我们等到的,是门外的争吵声。

“当初说好了一起回香港工作,现在offer都拿了,你怎么能突然就说要留在纽约?

如果你在纽约,我在香港,我们一年才能见上几次面?”

是Vivian的声音,“如果不是我看到你电脑里的邮件,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你知道我一直想做科技行业的项目,这次教授愿意推荐我去这个职位,是多宝贵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能支持我?”

Michael听上去也很激动。

……

门外的他们面红耳赤,门内的我们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办啊!”我小声地问旁边的Steven。

他突然站起身,打开门,一副和事佬的架势:“哎呀,你们在这儿啊!哎呀,Vivian,来来来,你看这是什么!”说着硬是把Vivian拉进自习室。

我们都还没缓过神来,眼见Vivian就这样进来了,三三两两、不整齐地从桌子下面站起来,从牙缝里挤着笑容说“Happy birthday Vivian”。

Steven慌慌张张地给蛋糕点上蜡烛,我也手忙脚乱地开始放Michael准备的视频。

视频上的我们开着Vivian和Michael的玩笑,“百年好合”什么的。

自习室里的我们却心不在焉。我都不记得,那样狼狈的一晚,是如何结束的。

没过多久,两人就分手了。

“你确定就这样放弃了吗?”有次我去Vivian的寝室拿复习材料,那上面还有Michael帮她整理的字迹,用不同的告示贴、荧光笔标注了好多好多。

“是他放弃了我。”

“也许你也可以找个纽约的工作?”

“我申请了几个面试,但是结果怎么样,就得看缘分了。”

“那你跟他说了吗?”

“没有,”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纽约挺好的,我又不是为了他留下。”

我没说话。她就是嘴硬。

3.

如果说老天总爱开玩笑,那么这一次,它简直开了一个荒唐透顶的玩笑。

Vivian竟然真的找到了纽约的工作,虽然不是她原本想做的并购组,但总算是如她所愿地留在了纽约。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

三个月后的一天,凌晨两点多,我刚刚写完论文,准备关电脑回宿舍,却突然收到了Michael的Facebook留言。

自从Vivian拉黑了他,他就没再跟我们学校的任何人联系过。

“我和纽约的老板申请了调去香港办公室,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香港的老板面试。

刚刚收到邮件,我被香港的组录取了!Vivian最近好吗?先不要告诉她,我这两天就来巴尔的摩找她!”

收到这留言,我几乎精神恍惚,瘫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

看着对话框里一闪一闪的“正在输入中……”,我根本手足无措。

我慌张地掏出手机,打给Steven求助。

“你知道,Vivian和Michael是因为Michael要留在纽约才分手的,对吧?你知道,现在Vivian找到了美林在纽约的工作,她可以留在纽约了,对吧?”

我急促地说到,试图给自己混乱的大脑理清思路。

“刚才Michael发信息给我,”我长长地深呼吸了一下,也很难相信这样的事实,

“他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申请调去香港办公室。他说,他要去香港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Vivian为了Michael签了纽约的offer,可她不知道,Michael为了她要调去香港了!”

“What the fxxx!”Steven连骂了三句。

我不说话。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接受了一家投行的offer之后去找别家投行的工作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

这就好像,你和一个姑娘订了婚,还去找别的妹子谈恋爱一样 —— 除非你已经和新的妹子订了婚,并且和前任分了手,不然你是很难正大光明地和外人说起的。

我虽然理解两人各有苦衷,但是我埋怨命运为什么这样玩弄他们。

这么好的两个人,他们做了什么错事,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4.

Vivian大部分时间都是沉稳镇静的,尤其是在我这个学妹面前。

我从没见过她歇斯底里的样子,除了那个周五的晚上。

我和Steven决定在周五晚上把整件事告诉Vivian。

我们体贴地认为,这样不会影响她一周的学习。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外表再完美的女神,也有哭到崩溃的时候。

她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还有眼线笔没洗掉而留下的黑色印迹。

她左手抱着一个酒瓶,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右手放着一盒纸巾,是我拿给她的,那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她的肩膀抽搐着,脆弱得像个一戳就破的气泡。

后来Michael还是来巴尔的摩找了她。

“能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呢?”Michael问。

这是一个年轻小伙会问的问题,也是一个年轻小姑娘会因此被说动的问题。

他们还是决定复合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高兴地大叫,拽着Steven的袖子差点把他整件衣服都扯下来。

然后Steven也大叫了三句,“What the fxxx!”

那是2011年的冬天,巴尔的摩下了场雪,但是感觉没有那么冷。

5.

2011年夏天,他们毕业了。Vivian坐着大巴车去纽约,Michael坐上了纽约飞往香港的航班。

新生活紧张又刺激,同时也很辛苦。从最开始每天的通话,变成了一周一次的视频,变成了几天都没有收到对方的早安晚安。

圣诞节的时候,美国有一个星期的长假,相当于国内的春节假期。Vivian决定飞到香港。

她说他们之间至少要有一个proper ending ,一个当面的、正式的告别。

那天她穿上他们一起挑的那件深蓝色毛衣,在公司旁边的香港公园里等待和他的相聚。

Michael刚从北京出差回来,手上的工作多得忙不完。

“我手上有个东西马上要发,给我十分钟。”他发信息给她。

过了十分钟,“Sorry, 模型里有个数要改,客户现在就要。”

过了半小时,“我写封邮件就下来。”

她就这样在寒风中等了45分钟,冻得直哆嗦,直到Michael一路小跑地出现。她并不意外,这样的工作状态,她太理解了。

在纽约,她的情况并没有好多少。

他们约好去旁边的太古广场一起吃顿晚餐。这是他们以恋人的名义,最后的晚餐。

刚坐下来点完菜,Michael的老板发微信给他,“客户刚才打来,请你联系对方投行和律师,半小时后召开电话会议。

请在开会前把会议信息及讨论材料发给各项目组成员。”

“抱歉,” Michael把手机递到Vivian面前,“看来不能陪你吃饭了。”

“去忙吧,记得打包点吃的带走。”

Vivian起身,他们默契地拥抱了对方。

“再见。”

“再见。”

这是这次所谓的正式告别中,唯一称得上“正式”的部分。

有的人你以为只是说了句再见而已,原来那是你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了。

有的告别你以为有千言万语要说出来,原来那些话在那一刻都不必再说了。

6.

当我在大脑里回忆完这些事的时候,Vivian还在我旁边坐着,默默地给自己倒酒喝。

她后来变得特别爱喝酒。我知道她想麻痹什么。

“干杯。”Vivian拿着酒杯举向夜空,对着夜空中的帝国大厦,就好像Michael站在空中看着她。

恍惚间,眼前的帝国大厦突然变成了一块屏幕,我仿佛在那上面看到了Michael,他正在乐呵呵地给我们烤肉吃,然后说着“你们多吃”。

我仿佛还看到了Vivian借给我的复习材料,和那上面黄色绿色的荧光笔标注。

我仿佛听到Michael做的生日视频,视频最后他录的那段话,到现在Vivian都没有听到过。

如果她在读这篇文章的话,希望她不介意我把这段话复述给了你们听:

“亲爱的V宝,生日快乐。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但是从此以后,每年的今天都多了一层特别的意义。

在这一天你来到这个世界,于是定义了我的快乐。

当你在婴儿的摇篮里啼哭的时候,我一定在我家的婴儿床里光着屁股仰头大笑,因为那一刻是我人生曙光的来临。

直到22岁我好像都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我并不知道你何时会和我相遇,但我知道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现。

现在有了你,我才是真的醒来,现在我才是真正地活着。

每一年,我都想为你录一段话,等我们老了,你就可以回头看,你就看到我的每一根白发都是对你的爱,这样你就不会嫌弃我的白发苍苍了。

到那个时候,我还想对你说,老太婆,生日快乐。”

想到这里,我也仰着头喝了杯酒。

两个年轻人还有很久很久才会变成老头老太婆,可是誓言还没在被窝里捂热,就在这样雪后的寒冷夜晚里结成了冰。

我们的一生在不停地做决定。去哪里上学的决定,去哪里工作的决定,和谁在一起的决定,分手的决定,复合的决定,选择放手的决定……

一个决定又一个决定,我们来不及想清楚,也想不清楚。

没有人能预先走到未来,也就无法预知此刻的决定意味着我们即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可既然决定已经做了,跪着也要继续往前走。

因为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失去所爱的失魂落魄,你就无法体会眼前人的微微一笑有多么倾城。

就像帝国大厦亮起的灯光,它亮起的时候,我们允许思念故人,它熄灭的时候,我们就必须忘记,整装待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因为如果你被情绪淹没了,生活会用更多难以言状的现实的苦,淹没你的情绪,直到你不再感受到波澜。

过程虽然艰辛,幸好悲痛总会过去。

即使,故人的模样会慢慢暗淡,成为你身体里小小的一点,埋藏在五脏六腑的无名角落,直到你自己也找不到它。

即使,一样好的人再也不会来。

文:汪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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